时间像个奔跑不停的运动员,前面没有终点,时间度量、锻造与成就一切,我们成为一切时间的创造者。
人永远享受时间,所有活动都在时间中进行,每个人都化为时间的结果,被时间框限、规定,无论你满足与否。时间来了,又匆匆离去,我们在时间里生老病死,呼吸、创造、遗失、等待、撒谎、犹疑、痛苦、欢乐,有所期待,有所成就,更有所失落。“况阳春召我以烟景,大块假我以文章”,人知道自己终究会结束自己的时间,或是说在时间里结束,不会不产生深深的忧虑乃至恐惧。因此,为抚慰,为释放,为炫耀,便想给自己留下一些痕迹。写作,不少时候可以分散对这份忧虑或恐惧的注意力,在想象世界。在文字构筑的空间里,我们暂且放心,能更轻松地面对生活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,回溯过往会越来越成为我们一种不可抗拒的必然。在踏入不惑之年之后,或更晚一些时间后,我开始经常回望童年、少年时期,无意识地在日记里记下一些人生枝节,试图捕捉记忆深处的吉光片羽。2016年初春与韩敬群的一席交谈,促使我拿起笔来,写下一些多年以来想写的文字。
“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乡”。假如不将之变为精神的依傍之所,这便是一句废话。故乡是创作的一个可靠源泉,离开得越久,你对故乡的审视回味越多,类似“近乡情更怯,不敢问来人”这样的情愫会越浓重,如同写作的“酵母”,点燃作家的文学想象。我的写作同样拜自己故乡那块邮票般大小的地方所赐。青少年时期接受过的各种教育,生活本身的影响,喜好幻想的性格,使得我的故乡,这个集子里反复出现的边远小城,成为我心目中的一方“邮票”。
德国作家黑塞曾说,现实从来是不充足的。过往——自己过去经历的事情,注定成为创作的一个重要动因。我写作过程中,那些岁月沉淀下来的零散印象,那些反反复复出现在我脑海里的,是被时间放逐的草蛇灰线,是令人怀想的亲人、故人,是遥远的、逝去的一切。她们共同纠缠着我,召唤着我,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残影,都会触动我偷袭我,令我寝食不安,促使我追根溯源,最终落在纸上。
我有幸见证我们国家在航行时间里的一段不平凡,从出生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,再到现在,自己始终与整个国家的巨大变动相伴随,同时代共同跨过的所有艰难曲折及风云激荡的一切息息相关,我熟识的一个个家庭,一个个亲人,一个个身边人所经历的沟沟坎坎,体验过的酸甜苦辣,都在洗礼着我,对此,我尽可能地加以记录,留给自己和后来者。
不过,最重要的是如何呈现。所有作家似乎都在修筑一条路,以便由自己的生活通往神奇的文学世界。细节像一块块砖石,铺就一条条错落有致的小径,让笔下的文字结实、丰盈、可靠,多一点细节,再多一点细节,更多一点细节,我一再如此要求自己。
我不想平铺直叙,而是想让形式感更强一些。那些通往文学世界的种种策略和路径始终诱惑着我,不顾是否弄巧成拙。比方人称,你、我、他三个人称,单独使用,还是混合使用;比方视角,受局限的,全知全能的,以及混合使用;比方时间,不管是纵向线性的,还是横向纵向结合,如何处理?我做了些尝试,留待大家批评。
还有,文学到底都有哪些“材质”可以使用?比如,日记、书信、采访、口述、演讲,它们在文学世界里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,各有什么作用?我都想探索,我的尝试近乎固执,呈现在这里,同样想听大家品评。
“一切学问没有速成的,尤其是语言”,傅雷的这句话道出了语言能力获得之困难,怎么才能让笔下的语言既拥有属于自己的声音声调,又展示出语言的可能性,需要毕生持续学习,我深知,自己前面的路还很长。
感谢过去,感谢故乡,作为一切时间的创造者,无论现在还是过往,我们都不可辜负。(梁鸿鹰)